从金庸小说和齐白石国画,看网文如何加快节奏?
我很早就注意到了这种现象,今天分享出来与朋友们探讨,并且这种艺术处理技巧,不止可以应用在武侠小说的创作中,在计算机技术图书的写作中,应该也是可用的。本质上,都是用最精简的文字,表达最丰富的内涵。我们的古代文字都比较简洁,惜字如金,甚至标点都要略去,这除了节省竹简的考虑,应该还有艺术表达上的简洁需要。
武侠小说中文字的疏与密
先看武侠小说中文字的疏密,以我最喜欢的金庸先生的小说《侠客行》为例,世纪新修版下册第605页有这样一段文字:
闵柔颤声道:“谢天谢地,终于......终于打听到了这女子的下落,师哥!咱们......咱们赶着便去。”石清点头道:“是。”二人当即向白自在等人作别。
这段话,作者写在石清、闵柔知道了梅芳姑在熊耳山枯草岭之后,前面二人的对话都是实写,最后一句,以“二人”开头的,是虚写。二人是怎么向众人作别的,没有细写。为什么没有实写?因为不需要啊。另外,这里为什么单提了一下白自在,因为下面就是白自在与他们夫妇二人的对话。
石清、闵柔早不知道梅芳姑的下落,晚不知道,偏偏在这个时候知道,为什么?这是金大导演安排的。侠客岛归来,《侠客行》前面的剧情都写完了,就剩下熊耳山最后的一幕剧情了。石破天在海上救了师父、阿秀之后,作者特意安排的这个桥段,就是为了引出熊耳山的后续剧情。
再看一个疏写的例子,同册第611页:
众人的目光一齐都向石破天射去,人人心中充满了疑窦:“梅芳姑是处子之身,自然不会是他母亲。那么他母亲是谁?父亲是谁?梅芳姑为什么要自认是他母亲?”
在这一段的开头,“众人”便是疏写,将众人的心思并在了一起。这在电影中是没有办法直接用镜头变现的,替代的方式只能用旁白。有时候我们说小说比电影好看,也在于此。
「疏」写大致主要有两种情况:
- 一,将几个人的言行、心思并在一起写;
- 二,高度概括内容,相当于是语言的白描手法。
还有一种简写,虽然不是「疏」写,但能让文字更少。看一个同册第606页的示例:
他此刻的轻功何等了得,转瞬间便上了山岭,绕过一片林子,到了几间草屋之前。只听得狗吠声响,一条黄狗从屋中奔将出来,扑向他的肩头。石破天一把搂住,喜叫:“阿黄,阿黄!你回来了。我妈妈呢?”大叫:“妈妈,妈妈!”
这一段中,“石破天一把搂住”,搂住什么?缺少宾语。还有后面的“大叫”,谁大叫?缺少主语。从语法上似乎有点毛病,但语句极其简洁,文学表达效果也更好了。奇怪不?少了文字,语法不全,效果还更好了。这是精简语句,让文字更为简洁高效的方法。
下面看「密」写的例子。这样的例子书中有许多,仅举一例:
丁不四见对方人多,突然灵机一动,道:“好,一言为定,咱们大家都不出手。你们这边是石庄主夫妇,他们这边是母子二人。双方各是一男一女,大家见个胜败便是。”他和石破天动过几次手,知道这少年武功远在石清夫妇之上,有他相助,梅芳姑诀计不会落败。
这里写了丁不四的言语和心思,已经属于详写了。
武侠小说中的详写与略写,必须间隔起来,这样读起来才不容易觉得疲倦。人们常说读金庸小说不觉得累,如果没有生理限制,可以一直读下去。写作常言技巧“文似看山不喜平”,便可以从文字的疏与密上理解。
国画中的写意与写实
下面看国画中的写意。什么是写意?说白了就是「疏」,就是「略」,就是抽象。这是一张齐白石的草虫国画:
这里萝卜画得简略,虫子画得精细。是齐白石大师画不精细吗?显然不是,齐白石年少学做木匠,中年又学刻印,手上功夫是很有准头的。这不是工笔画,不用写实,这是写意画。但即使在写意画当中,齐白石对画中事物也分了疏密,倘若萝卜和虫子一昧画得工笔细致,或一昧画得粗糙简略,便失去国画的意味了。你可以网上随意找一下,齐白石的画,画的风格总是疏密有致的,没有一边倒的情况。
所以,小说文字的疏与密,国画中的写意与写实,它们是一回事,源自同一种中国文化,往更高的层次说是同样的一种艺术处理技巧。
小结
最后总结一下我的感受。武侠小说中,无论是将多人言行、心思并作一类抽象的人「疏」写,还是将要写的内容作抽象概括,像故事大纲一样一笔带过,以及用简短有力的句子,将一句话中的主语或谓语省略掉,这一切都是为(小说要讲的)故事服务的。
为了讲好故事,有些话可以略写,甚至不写。这种错落有致的写法,才让读者觉得小说的「节奏」快。其实「节奏」只是一个读者主观的阅读体验罢了,加快叙事进度,不说多余的话,快点把故事讲完,在读者这边的感受结果就是三个字——节奏快。
反过来,如何小说通篇内容都是情节大纲式的略写,抑或是事无巨细式的详写,读者的阅读感受要么是索然无味,要么是审美疲劳,读个几章内容就读下去了,这种情况在网文小说中很常见。有人说现在网文节奏变快了,金庸小说过时了。其实不是的,很多网文作者都没有什么写作经验,靠在小说中塞几个黄段子飞起,仅是金庸武侠小说中疏与密这一个技巧,就值得他们好好学习。
2022年9月8日于北京