记与姥爷的两三事
我写过我小时候和姥爷生活过一段时间,有些和姥爷之间的事我现在都没有忘记。
姥爷不爱说话,必须说话时十分简洁。他在一家国营企业当科长,是这家企业的第一批工作者,属于元老级别吧。从我记事起,他的工作就是在办公室里喝茶、看报,没有别的事。
有一次我在家里待着无聊,躲开姥姥的目光,一个人穿过马路,来到了姥爷工作的办公楼。姥爷家住平房,我家在乡下也是平房,我从没有上过楼。我到了办公楼就一个一个门敲,叫姥爷,敲了一圈,也没有找到姥爷。有一个门打开后,我记得是一个年轻人,他正在里面修理机车,他样子有点不友善,但我也不怕,继续敲。
后来,姥爷从楼上下来了,他大概听同事说楼下有个四岁小孩在找姥爷。他见我第一件事就是骂了我一句:“恁个鳖孙!”这是不是在骂我爷爷是鳖?我姥爷高兴的时候就喜欢说“恁个鳖孙!”
还有一回,周末,姥爷叫了我一声:“宁!”然而就出门了。我紧跟上跟了上去。姥爷一句话也不说,他穿军装,戴军帽,在前面昂头阔步,健步如飞。我跟在后面学他走路,也昂头阔步。到了他办公楼前面,这里有一个大花圃,是一个塑料大棚,里面有各式各样的花,我跟着进了里面,惊叹花真多、真漂亮!
但姥爷脚步也没有停,也没有话,就是领着着穿过花棚。我小时候想起这事就觉得蹊跷,姥爷带我去花棚干什么?后来想明白了,什么也不干,花棚是临时设立的,花开得正好,姥爷带我去看看,见一见这世间的美好。我心里当时有对花的惊叹,有对鲜花芳华的一瞥,这就足够了。我长大后也喜欢养个花花草草,与这一瞥怕是脱不了干系。
还有一次,大概也是周末,姥爷叫我一声:“宁!”我小名叫宁,我跟着姥爷又出门了。还是老样子,姥爷一句话不讲,带我进了一个大院。院墙很高,有好几米。墙角还有哨楼,有硝兵站岗。进了院子,里面有许多棕榈树,正是中午,有许多年轻的士兵在树下擦枪,有步枪,也有两个腿的机枪,还有一门大炮,看得我心惊肉跳,这些在电视里才能看到的家伙,在生活里也看到了居然!姥爷一句话也没有讲,带着我从一个门进来,又从另一个门出去,一句话也没有讲。但我在这个过程中,我会观察,我在看,我已经领略了足够的震撼!
还有一次,姥爷病发住院了,在市北关医院。我和表姐、姥姥骑一车小三轮车去医院看姥爷。我四岁,坐在车座上都够不着脚蹬子,但我坚持就要当驾驶员,我站在脚蹬子上骑车,载着姥姥、表姐去看姥爷。到了医院,姥爷一见面又骂了我爷爷:“恁个鳖孙!”这次多了一句:“骑车累不?吃 个香蕉吧!”姥爷剥个香蕉,我开始吃香蕉。所有水果里,我不喜欢苹果,不喜欢梨,只喜欢香蕉。我长大了喜欢骑车,大概与这次也有关系。
之前写过,姥爷是建国后五六十年代的大学生,他毕业后当了两年教师,后来因为国家需要开始建厂,有一回厂里有个犯人逃跑了,姥爷单枪匹马追了上去,那人坐汽车,姥爷也坐汽车,那人坐火车,姥爷也坐火车,一直追,追到四川,追了大半个中国终于把犯人追回来了。也因为这件事荣立了二等功。但因为艰辛劳累,姥爷回来就病倒了,患上了严重的支气管炎,这个病一直伴随他终身。他平时除了上班,就在家里躺着养病,不外出。现在想想,他带我看鲜花,看军械,在别人是稀松平常的事,于他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平平淡淡,匆匆一瞥,却也影响了我一生许多。
bye,就聊这么多。我过节回去,给姥爷烧纸的时候,大概心里念叨的也是这几件小事。
bye。
📅 2025年12月7日周日
该文由 rustpress 编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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